面与旧时光

有些人的存在，是为了告诉我们一些极简单的真理。管家就是这样的人，他告诉我们，人活着真的不需要过多的欲望，纵然只是吃到了一碗用心做的热面，就可以感受到浓烈的爱意。管家做面，似乎是将军当士兵，有些大材小用，可他做到了极致，便成了一种隐喻，那就是最单纯的方式也是最难能可贵的方式，可以唤醒我们对万物情感不带杂质的初心模式。

管家心思敏感，了解他的人都知道。他是个最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嘴巴，也是最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内心的人。

刚刚参加完中学同学聚会，心情有些难以名状。看着那些早已不再熟悉的面孔，仿佛掉入了一个记忆模糊的漩涡，很多人来打招呼却想不起过去的模样。大家讨论的是孩子的教育、理财投资，说的是闲话，处处又都是实际，都是各自人生里的大事。一言不发的管家，蓄着小胡子，穿着一身棉麻衣服，看上去有些神秘。被大家问起来，才发现他俨然是一个另类，大事没有多少，没有婚姻的束缚，没有金钱的羁绊，活得自由自在，非常潇洒。若真的要分享些什么，来满足这么多年大家对他的好奇心，倒是可以说说管家做面。

成为手艺人之前，管家原本是一家设计公司的老板，谁也想不到，做面条却做出了一番名堂。到底管家做的面条有多么传奇？倒有不少温情的小故事。有个老婆婆，患上老年痴呆，对很多事情失去兴趣，总是很冷淡。有次在广播里听到介绍管家做的面条很好吃，就跟外孙子念叨想吃这面。管家毕竟不是商人，没有大张旗鼓地做生意，外孙还是费了一番周折，托朋友帮忙才买到，给外婆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面。

有一位在加拿大的网友，通过网络订了管家的面，送给远在上海的母亲，送面的那天是母亲的生日，想让她吃上一碗正宗口感的长寿面。每个人吃管家的面，都掺杂着各自的情感，吃管家的面，却无一例外，都格外地隆重。

管家从小就喜欢吃面，也许是源于父亲对面的喜爱。父亲一到周末，都会带他去老半斋吃头汤面。每次生日，妈妈会为他煮生日面，还定在上面加一个荷包蛋。就这一个细小的举动，都让人感受到朴素的快乐。母亲不喜欢求人，凡事要动手自己做。父亲是园艺师，做饭远近闻名，街坊邻里只要有人家要结婚，必要请父亲去掌勺。念及小时候吃面的味道，那份劲道永远不能难忘。小时候家里做面，看着爸妈将面粉加入鸡蛋和成面团，揉好的面团盖上潮湿的纱布晾一会，然后再加入少量面粉，用力揉面团，越有力，面越劲道。每次做面都要当天吃掉，做多了也没关系，送给街坊邻居，过去大家都没有现在富足，食物珍贵，却总是分享，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。

自己照顾自己，一年365天有300天以上，管家把面作为早餐，吃一碗面再出门工作，从胃里开始到整个人都暖暖的。但慢慢对外面买回来的面口感不适，他是一个对生活品质要求高的人，便下决心自己做面，回忆父母做手擀面的步骤，吃的碱水面肯定得花时间去做，现在10 分钟做出来的面，过去得用1个小时。年少的时候，我们喜欢光鲜的事物，吃面也喜欢洋派一些的做法，不过是填饱肚皮的例行公务。毕竟肚子里长了一个中国的胃，吃来吃去还是钟情于手擀面，好像刘姥姥逛完了大观园，还是觉得自己陋室坚固踏实。管家说，很多东西不是只有味道，那是综合在一起的，可以让人想到以前的场景。我们怀念的是那个时光。

带着对旧时光的眷恋去做面，别人揉几道面，他要多加几道，像父母亲那样用心去揉面。管家用的材料是进口中筋粉、鸭蛋和水，完全不加味精或者防腐剂，看上去没有神秘的。每次进了面粉，管家并不着急做，先要测试面粉的柔性和韧性，然后做出最合适的配比，这些最考验功力。面的配比及发酵，要靠手的感觉寻找那个对的时间点。“醒到那个时候，你摸得出来。有时候同一个牌子的面粉也会有差异，鸭蛋也有大有小，最后把关的就是手感。”

好吃劲道的碱水面需要花时间用心去做，而这往往是现代工厂做面没法做到的。管家做出来面条果真不一样，根根分明，很有弹性，入口极有嚼劲。外面的面通常没有香味，可他的面冷藏几天后，打开包装还能闻到蛋与麦的香味。管家好客，也会邀朋友来家里吃。面的照片发在网上特别受欢迎。很多妈妈来要面，说给孩子吃，管家是不能拒绝了。原本做面只是满足自己的味蕾，可来索要的人太多了，管家只好认真对待起来。

难以拒绝，卖面一开始是个被动的事，零星着送面、发面实在耗人精力，管家又是个随性的人，不喜欢把乐趣变成任务。有朋友帮忙统计订单、商量订面细则，忙到深夜的时候，管家简直有了放弃的心。后来终于有了解决办法，在淘宝上拍下订单，交易数据自动生成，每个月只固定一天发货和取货，自己也能解脱。到了发货的那一天，情景真是空前盛况。开车来的到了管家住的小区门口，问保安怎么走，保安就说：“来取面条的吧？右边直走到头左拐。”坐地铁来的刚出地铁口，问一下怎么走，就有人说：“哦，那个编着胡子的男人家。”还有人来上海出差，特意来取面的。

吃管家面的人，喜欢分享做面心得。有人说用管家的面能做出童年妈妈煮的味道，一碗爽滑弹牙的面条，配上细心熬制的葱油，看似简单，入口却是极大享受。管家对吃的讲究可谓到了极致，味觉敏锐，看他的厨房就会知道，一面墙的架子上摆满了各色瓶瓶罐罐的调料，光是酱油就能有十几种。别人旅行背纪念品，他背回来的都是调料。为了让大家吃到好吃的面，他自己熬制了葱油、辣肉、蟹粉、松茸油等，都是面最好的配料。

做面是什么？不是生意，也不是生计，是实实在在生活上的事。放弃思想，任凭感官去评论好吃还是不好吃，我们立刻便能感受到做面人的心思。面条是如此温和的食物。管家用它慰藉了自己，也不期然地慰藉了别人。

有次聚会，在管家的家中吃饭，看着他整整洁洁地炒菜、端饭、摆桌、盛汤，我突然想到，最简单的往往都是最难的，也许是只想把一碗白饭蒸好，也许是只想把一锅萝卜炖入味。人回到最简单的诉求，不渲染张扬出过多的欲望，自然容易满足感动。